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遗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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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小說)

酷熱的七月,莊稼茁壯季節,需充足的水和養料。在鄉村,雞鴨鵝狗豬以及驢馬牛羊的糞便,都是很好的農家肥料。春天播種時,與土壤拌一起,田地就會變得十分肥沃。

随着秧苗不斷成長,農家肥養分開始不夠用,這時要用化肥。化肥好比西藥,速效快而猛,可解燃眉之急。

施化肥,肥要撒秧苗根部,将肥裝進桶裏,一手提桶一手抓肥,一把一棵。化肥好似硫酸,暴露地面的肥,如果接觸到秧苗,能燒死或燒傷秧苗,這時,需在壟中間趟溝埋肥。除此還需要水,将埋下的肥融化,使之滲進土壤,才能起到作用。

每年這個時節都有大雨光臨,而今年卻無雨降落。

澆水是苦差事,一個沒機電井的小村,靠柴油機帶動水泵抽水,費時費力又費錢。白五爺家的田地不平,要在下坡堆很高的土埂,水才能爬到上坡。他和兒子大喜從早晨一直忙到晌午,累得腰酸背痛。大喜幹活慢,從小就這樣,和勤快利落的白五爺正相反。

五爺餓了,想回家做飯,可大喜一個人忙不過來,隻能等澆完再說。他脾氣上來了,罵不下雨的天,和磨磨蹭蹭的兒子。

白五爺個頭不高,大大的腦袋,一雙眼睛比他下巴底下的白胡子還亮。五爺勤儉節約,從不花錢買衣服,他的衣,幾乎都是兒子穿剩下的。一條蹭得油亮的褲子,和件打補丁的黑襯衫,是當年和大喜娘結婚時買的。

五爺血壓高,在這個悶熱如蒸坏那f稼地裏,喘不過氣來。頭暈目眩的他像喝醉了酒,滿臉通紅,時常蹲下身捧清水洗臉,使自己保持清醒。

這時,他聽見身後有響動,剛要回頭,卻傳來甜脆女聲:“大喜,我來幫你。”大喜在五爺面前不遠處懶洋洋地堆土埂,聽到說話,像觸電一樣,立馬來了精神。甩掉手裏的鍬,跑得像被狼追一樣,沖向五爺身後。

他沒注意腳下,好幾棵玉米秧被踩倒,甩出手的鍬差點砸到五爺。五爺心疼,從種子埋地,到發芽成長,汗水不知淌多少。要是往常,以五爺的暴脾氣,非給他兩個嘴巴,今天因這句女聲,大喜撿了便宜。

五爺回頭一看,一個清瘦白皙的女孩撲進大喜懷裏。五爺吓一跳,臉羞得通紅,現在年輕人太開放,當年,他和大喜娘從相識到結婚,隻有沒人時拉拉手。

大喜娘是個壯實能幹的女人,面貌醜陋,雖然家裏家外都是好手,但卻粗愣憨直,連說話聲都像男人。五爺找不到女人的溫柔,激情減退,時常無緣無故地向她發火。

五爺出軌了,相好的人叫秀梅,是個漂亮大方的寡婦。秀梅比五爺小十幾歲,不是同輩人,男人因打架鬥毆不幸身亡,她帶着一個女兒生活艱難。

五爺幫她,從生活的錢财到地裏農活,幾乎全都負責。秀梅管五爺叫叔叔,五爺在村民們面前理直氣壯,長輩幫小輩合情合理。秀梅很感激五爺,五爺愛吃她燒的飯菜,她就變着花樣給五爺做。起初兩人都沒歪想,時間一長性質就變了,從彼此尊重,演變到床上翻滾。

五爺最着迷秀梅在燈光下暴露自己,大喜娘那找不到的滿足,秀梅能夠給他。五爺精神煥發,開始注重打扮,感覺自己還是個年輕小夥子。

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,這事很快傳到大喜娘耳朵裏。大喜娘開始跟蹤五爺,很快将五爺和秀梅抓奸在床。大喜娘開始哭鬧,五爺扇她個嘴巴,有抛妻之心的五爺索性不再回家。

大喜娘傷心欲絕,買一瓶老鼠藥自殺身亡。大喜抱着死去的媽媽哭啞了嗓子,他還小,面對嚴厲的父親,敢怒不敢言。

大喜娘死後第二年,秀梅懷孕了。五爺心花怒放,自己有兒子,秀梅若再生個女兒,就兒女雙全了。然而事不如人願,按五爺自己說是給他的懲罰,秀梅難産大出血,大人和孩子都沒保住。

五爺的兩個女人都離開人世,他思念秀梅多一些,大喜娘雖是他結發之妻,但在五爺心裏,秀梅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妻子。

五爺故意咳嗽兩聲,提醒兩個年輕人自己的存在。大喜和那女孩似乎什麽也沒聽見,習慣這樣舉動的兩人,仍然照舊。五爺覺得哪裏見過這個女孩,他敢肯定不是本村人,模樣不錯,兒子有眼光,做兒媳婦五爺滿意。

曾經,五爺給兒子物色個媳婦,是秀梅的女兒,叫馬淋。馬淋小大喜兩歲,秀梅死後,她跟着爺爺奶奶生活。五爺托媒婆李七嬸到馬淋爺爺奶奶家提親多次,可她爺爺奶奶死活不同意,去年嫁到了後村。

五爺想起來了,女孩姓佟,會理發,在鎮裏開家發廊。大喜曾經一頭長發,梳個辮子,五爺覺得他像清朝人,接受不了,爲此爺倆沒少吵架。

有天,五爺從田裏回到家,見兒子正在鏡子前給剪短的頭發噴啫喱水,濕濕的,顯得特别精神。五爺問他哪剪的,大喜沒回答,神秘地朝他一笑。

五爺要拜訪這個改造兒子的能人,他跟蹤兒子,得知兒子常去鎮裏一家叫娟子的發廊。五爺以理發爲因,來到這家發廊,見理發師是個漂亮姑娘。理發期間,五爺和她攀談,由于年齡相差太大,有代溝,談不到一塊兒去。

那女孩看了看上氣不接下氣的五爺,對大喜說:“讓你爹回家休息,咱倆澆。”大喜怕她幹不了,問女孩:“你能行嗎?這活可又髒又累。”

女孩來氣了,舉手給大喜一巴掌:“小看人,本姑娘也是幹過農活的。”大喜讨好地向她一笑:“是我不對,有眼不識泰山。”之後他朝父親喊:“爹,你回家吧!也快澆完了,娟子說幫我。”

兒子和女孩說的話五爺全聽見了,他沒想到這女孩還是幹活好手,日後嫁到家裏,和大喜娘有一比。

他放下手裏的鍬,對兒子和女孩說:“大喜,你小子勤快點,别讓娟子受累,我回家給你倆做飯去。”五爺怕女孩幹活磨傷細嫩的手,說後,從衣兜裏掏出副手套,讓大喜遞給女孩。随後又囑咐下田地要澆的重點,覺得一切穩妥,才離開田地。

前兩天,門前老柳上,時常落滿喜鵲,還有隻喜鵲壘個大窩。喜鵲在民間是吉祥之鳥,有畫鵲兆喜的風俗,五爺認定有喜事,果然靈驗了。

五爺心情舒暢,回家路上,覺得身輕步快,剛才的疲勞感全都沒了。他去商店,買肉買菜,花掉一百多。做飯時,全身有使不完的勁兒,時間不長,十幾道菜陸續上桌。

這時,一隻貓頭鷹落到房檐上,怪聲怪氣地叫。五爺吓得渾身栗抖,夜貓子進宅,禍事定來,五爺找來彈弓,打跑了貓頭鷹。

五爺出一身汗,回到屋,覺得全身無力,剛才的勁兒全沒了。他癱軟地坐在炕上,等好長一段時間,也不見大喜和娟子回來。飯菜都涼了,他拿起電話,剛要打,這時大喜和娟子氣喘籲籲地跑進屋。

五爺見他倆的舉動,變得臉色蒼白,用顫抖的語音問:“咋啦?”大喜說咱家的驢不對勁兒,剛才我騎它馱娟子回來,發現它喘得利害,現在不喝水也不吃料。

五爺聽後慌了,連鞋都顧不上穿,光着腳丫奔向驢圈。驢圈裏,一頭灰褐色的胖毛驢趴在地上,哆哆嗦嗦,并且喘着粗氣。五爺見驢痛苦的樣子,眼睛紅了,蹲下身,用滿是老繭的手,輕輕撫摸驢的鬃毛。

五爺有兩樣寶貝,第一樣寶貝就是這頭驢,起名叫灰子。五爺将這頭驢當成寵物,不讓它幹活,喂它上等草料。驢圈修建得勝過他自己住的房子,冬天有火爐,夏天有風扇。

灰子身體很好,從小到大就得過一次病。那是去年,五爺騎它去野外溜達,不幸趕上天降大雨,五爺和灰子都成了落湯雞。

可能是淋雨受涼了,當天晚上灰子不吃不喝,目光呆滞地趴在地上,渾身抽搐。五爺急忙找來獸醫孫二百,給灰子注射一針感冒藥,第二天就好了。

五爺第二樣寶貝是個棺材,放在驢圈左邊的倉房裏。五爺崇拜秦始皇,秦始皇年輕時就爲自己修地下陵墓,他雖沒秦始皇的實力,但做個好一點的木棺材還沒問題。

秀梅死後第二年,他就開始行動了。木棺材好在木料上,什麽木料好?首選紅木。正趕上那年紅木價低,五爺從南方買來車紅木板子,加上哔M,花一萬多。

五爺雇來木匠,經過十幾天的辛苦,一車紅木板子,變成個可以躺好幾個人的大棺材。這還不行,五爺請來雕塑師,給棺材裝修。棺材内壁外壁以及棺蓋裏外全雕龍刻鳳,染上油彩後,遠處一看,像一幅精美絕倫的油畫呈現眼前。

五爺将這個棺材視做珍寶,怕風吹雨淋,放在裏屋,因大喜害怕,後改放倉房。清閑沒事時,五爺都會坐在棺前,欣賞一會兒。

近兩年紅木稀缺,價錢上漲得吓人,已和黃金價格不相上下。鎮上一個土豪相中了五爺的棺材,出價二十萬購買,五爺不賣,說棺材是他死後住的金銮殿,賣掉死後就會受窮。

大喜想賣掉它,找來親朋好友勸五爺。說現今國家不允許土葬,死後送到火葬場,燒成灰裝進骨灰盒,要棺材沒用。你家不富裕,賣掉棺材能改善生活條件,也是給兒孫造福。

五爺油鹽不進,說即便死後燒成灰,也要将骨灰撒進棺材。兒孫們的富貴需他們自己努力,自己的富貴誰也不可侵犯。

現今,五爺第一樣寶貝生命垂危,他吩咐大喜再找孫二百。孫二百原名叫孫宏利,是村裏唯一的獸醫,因他藥費貴,一針二百,于是二百這個綽號由此誕生。

孫二百沒進過獸醫學校,他愛看獸醫書籍,加上過高的悟性,達到了能給牲畜治普通疾病的能力。凡他治療的牲畜,往往兩針見效或病除。

孫二百背着藥箱趕來,見驢喘得利害,拿體溫計量下驢的體溫,說驢高燒,是肺炎。他給驢注射針治肺炎的藥,之後把握十足地對五爺說:“明天再紮一針,便可痊愈。”

五爺千恩萬謝,留孫二百吃飯,二百也不客氣,進屋上炕盤腿大坐。飯桌上,孫二百正誇誇其談,這時,就聽見驢圈裏有響動。

五爺和大喜及娟子聽後急忙奔向驢圈,見灰子口吐白沫,大汗淋漓地翻身打滾。五爺見狀,傻了,半天才醒過神兒。這時孫二百趕過來,他抓住孫二百衣領,質問:“這是怎麽回事?驢要有個三長兩短,我跟你沒完。”

孫二百蒙了,難道是誤杂缅e了藥,他揮手狠狠扇自己一個嘴巴。怪自己不該接裕@兩年給牲畜治好點小病,就得意忘形,不知自己幾斤幾兩,今天闖禍了。

給牲畜治病這方面,孫二百是經曆過風浪的,很快冷靜下來。他推開白五爺的手,對五爺說:“咱别耽誤時間了,快往鎮上獸醫站送。”

一旁的娟子聽後插話:“對,趕快往獸醫站送,那裏我還有認識人。”五爺這時也冷靜下來,知道這是救灰子的首選,于是吩咐大喜去找車。

大喜雇來輛小四輪拖拉機,幾個人将驢擡上車,快馬加鞭地駛向鎮獸醫站。到獸醫站已是黃昏,工作人員都下班了,多虧娟子有認識人,找來兩個獸醫加班接浴?/p>

獸醫給驢注射針鎮靜劑,驢慢慢恢複平靜,精神許多,燒也退了。獸醫掰開驢嘴,看看驢的舌頭,又檢查下糞便和尿液,沒發現異樣。

獸醫查不出病因,就給驢開點治感冒的注射藥,說回去試試看。不行的話,建議五爺将驢轉往省城獸醫院,那裏有專業詳鄼C器,能查出病因。

五爺和大喜将驢拉回家,用了幾天藥,灰子也不見好轉。命貴一次,怕拖延病情,五爺雇來輛汽車,爺倆将驢拉往省城獸醫院。

獸醫院坐落在省城南街,是家由當地政府籌資創辦的大型寵物醫院,有獸醫大學教授坐裕冗M詳鄼C器也齊全。來這看病的,幾乎都是貓狗兔之類的小動物,驢這樣的大動物,很少。

工作人員被五爺和驢的感情深深打動,考慮到五爺來自農村,家庭條件差,免除了挂專家號的費用。經過機器詳啵瑢<腋嬖V五爺:“你的驢得了肺癌,可以做手術,需三萬圓費用。手術有風險,你得有心理準備,術後要長時期藥物維持,也可能會複發轉移。”

在五爺心裏,灰子已是他的孩子,隻要有希望,就不能放棄。他淚眼婆娑地對專家說:“給驢做吧,我不怕花錢,啥後果都認了。”

大喜不同意,忙勸父親:“爸,别做了,驢是絕症,會錢驢兩空的。”大喜說的話,像刀子紮進五爺的心,他對兒子的狠心感到氣憤,吼道:“我是一家之主,必須聽我的。”

家裏不富裕,有一萬圓,存在一張農行卡裏,是五爺省吃儉用攢給兒子娶媳婦用的。大喜和娟子戀愛兩年了,大喜一直不敢把婚事告訴父親,娟子娘是向錢看的人,要求大喜和娟子在鎮裏買樓定居。

鎮裏不比鄉村,樓價很貴,對大喜這樣家庭條件而言,貸款買樓,首付都拿不起。大喜愁得要死,恨父親無能,如果自己是富二代就好了。

怕父親的大喜,此時來了膽量,找來鞭子,向驢抽去:“你個索财的畜牲,我送你去西天。”五爺沒想到兒子敢反天,張嘴就罵:“你打灰子,老子先打死你,”話落,發瘋一樣撲向大喜。

獸醫院的工作人員們見狀,趕忙推開五爺,奪下大喜手裏的鞭子。之後勸爺倆要冷靜,沖動隻能激化矛盾,解決不了問題。

五爺折騰得沒力氣了,冷靜下來後,蹲在醫院大門外,一口接一口地吸着悶煙。他沒想到灰子會得這樣的病,手術必須得做,家裏隻有一萬圓,那兩萬哪裏去借,他犯愁起來。

自己在村裏人緣還不錯,可家家都不富裕,此時又不是秋天賣糧時節,沒幾家能拿出兩萬圓。思來想去,他決定去找媒婆李七嬸。

李七嬸是村上名人,她認識人多,門路廣,又能說會道,成就了保媒拉纖本領。十裏八村,甚至鎮上的人都來找她,每次說媒,無論成功與否,她都有好處費可得。她的男人比五爺小兩歲,長相還不如五爺,但很會做生意,靠倒賣牲口,也不少掙錢。

夫妻倆勤儉持家,不錯花一分錢,成了村裏首富。前段時間,他們的兒子結婚,買回一輛小轎車,讓村裏人好生羨慕。

五爺和李家交往不多,他們家兒子結婚也沒随禮,錢能否借來,不敢保證,隻能試着看看。他扔給大喜一張綠色農行卡,告訴大喜去銀行取錢,先讓灰子住院。自己回村借錢,最晚明天過來。

大喜看着那張卡,心慌起來,卡裏一萬圓隻有五千了。五爺是個與當今時代脫軌的人,他弄不明白存錢的密碼,更不會用自動取款機。所以,他保管卡,大喜保管密碼。

去年娟子過生日,大喜問娟子想要啥,娟子小嘴一撇:“我想要的,怕你舍不得錢買。”大喜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樣子:“你盡管說!沒啥我不能買。”娟子見他底氣十足,撲到他懷裏:“我要部最新款的萍果手機。”

大喜驚住了,他想娟子頂多要身好點的衣服,幾百圓左右。娟子注視着他的表情,立馬反擊:“小氣鬼!牛吹大了吧?吓懷你的小心髒。”大喜聽後硬着頭皮接話:“買,肯定買!”

第二天,大喜趁五爺喂灰子時間,偷走家裏的卡。萍果手機價錢昂貴,他取出五千,之後回家又将卡偷偷放回原處,就像從來沒動過一樣。

大喜現在也隻能去借錢,湊夠卡裏一萬圓。人世間有很多突發事情,有喜也有悲。喜的是,五爺和大喜都借到錢了,悲的是,灰子術後不到一個月,癌細胞複發轉移,再次住院。

白家此時外債磊磊,讨債的每天都推不開門,大喜見和娟子結婚無望,變得消沉起來。不去田裏勞作,一天三醉,用麻醉神經的方式,鎮壓絕望和愁苦。

五爺每天走東串西地借錢,人們怕他還不起,都躲着他。最後,因付不起醫院高昂費用,五爺隻能将灰子拉回家等死。

五爺病了,趴在炕上,有氣無力。看着堕落的兒子,隻能生悶氣,打不動也罵不動。更憋氣的是,門前老柳樹上,每晚都聚集好多夜貓子。

有天五爺精神好轉,順口的菜吃鹹了,多喝幾杯茶水。晚上尿急,圖近到柳樹下方便,卻被夜貓子拉的屎砸到頭上。五爺氣得破口大罵,進屋睡覺做個夢,夢到秀梅騎着灰子來了,說找五爺旅遊。

五爺高興極了,一劈腿騎上驢,秀梅馱着他向西奔去。醒後,發現出一身汗,頭暈目眩,回憶做的夢,他認定自己沒多長陽壽了。

人都會死的,五爺将死看得平淡,隻是放心不下大喜。

秋後的一天,五爺從鄰居嘴裏得知馬琳的丈夫出車禍死了,馬琳帶着一個孩子孤苦伶仃。馬琳是秀梅的女兒,自己不可能袖手旁觀,如能将大喜和馬琳撮合一起,兩個放心不下的人,就都放心了。自己到陰間,見到大喜娘和秀梅,都能有交代。

這天晚上,五爺拿着兩瓶好酒來找李七嬸。五爺說明來意後,李七嬸猶豫起來,說:“大喜是沒結過婚的小夥子,馬琳是帶着一個孩子的寡婦,他倆不般配!”

五爺告訴李七嬸:“般不般配你不用管,你隻要說通馬琳就行。”李七嬸見五爺如此堅決,朝五爺點點頭,決定去找馬琳,試一試。

五爺興沖沖回到家,推醒睡覺的大喜,說:“你起來,我問你件事,馬琳的丈夫出車禍死了,你知道嗎?”大喜不肯起身,揉了揉惺忪的眼睛,不耐煩地回答:“昨天聽說的。”

五爺見大喜知道,便開始開門見山地告訴兒子:“你七嬸給你提門親,就是馬琳。”

大喜像被針紮了下,立刻坐起身,沖五爺嚷道:“我這輩子,除娟子不娶别人。”五爺見兒子這個态度,氣得渾身直哆嗦,拿起竈台旁的燒火棍就向大喜打來。可五爺這時腳不聽使了,一個跟頭栽倒在地。

大喜吓得面白如紙,趕忙過來扶父親,五爺感覺天旋地轉,但意識還很清醒。他用力推開大喜,罵道:“你個孽障東西,不用你管!就當我沒生過你。”

大喜哭了,眼淚像斷線的珠子,一顆顆往下落。長這麽大頭次見父親氣成這樣,他徹底害怕了。隻好違心地對父親說:“爸,你别生氣了,這門親事我同意。”

五爺聽後,壓了壓怒火,讓兒子扶他坐到炕上。之後苦口婆心地對兒子說:“馬琳長相不比娟子差,還不要巨額彩禮,這孩子從小命苦,懂得勤儉持家,是過日子好手。”

大喜覺得命苦,他放不下娟子,不敢想象和馬琳的婚姻,他聽不進去五爺的話,老是走神。

兩日後,李七嬸傳來話,說馬琳沒意見,想和大喜見個面。五爺給大喜買身好衣服,打扮一番後,和馬琳見了面。事情很順利,半個月後,迎來婚禮吉日。

全村男女老少都來了,五爺賺足面子。爲此,他不惜錢财,飯菜、喜糖、鞭炮,都比别人家婚禮多出幾倍。

酒席開始了,大喜和馬琳穿紅着綠,一桌接一桌地爲來客敬酒。大家夥祝福這對新人,說他倆郎才女貌,天生一對。

席客吃得差不多時,大喜手機的來電提示音響起來,他放下酒杯,跑出屋接電話。人們都沒注意他,五分鍾、十分鍾、半小時過去,不見大喜回屋。

娘家客人出現不滿情緒,李七嬸跑出屋找大喜,這才發現大喜不見了。五爺急得臉色發青,派人去找大喜有可能去的地方。下午,派去的人打回電話,說大喜在鎮裏一家發廊,不肯回來。

五爺聽後,表情沉重,兩眼直直地盯着大門外。就聽“砰”的一聲,手裏的酒瓶落地上,摔得粉碎。接着,一個趔趄倒地上,口吐白沫。瓶碴紮進他的後背和胳膊,血像沖出堤壩的水,開始在他衣服上蔓延。

這一刻,所有人眼睛都沖向白五爺,吵鬧的屋裏靜下來,靜得使人發慌。

腥粟s忙将五爺擡到炕上,五爺面無血色,幹癟的身軀開始僵硬。他看着圍在身邊的人,使出全身力氣,用極其微弱的聲音對大夥說:“告訴大喜,把我的棺材賣了。”

這時,有人從驢圈跑進屋,說:“灰子跟五爺走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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酷热的七月,庄稼茁壮季节,需充足的水和养料。在乡村,鸡鸭鹅狗猪以及驴马牛羊的粪便,都是很好的农家肥料。春天播种时,与土壤拌一起,田地就会变得十分肥沃。

随着秧苗不断成长,农家肥养分开始不够用,这时要用化肥。化肥好比西药,速效快而猛,可解燃眉之急。

施化肥,肥要撒秧苗根部,将肥装进桶里,一手提桶一手抓肥,一把一棵。化肥好似硫酸,暴露地面的肥,如果接触到秧苗,能烧死或烧伤秧苗,这时,需在垄中间趟沟埋肥。除此还需要水,将埋下的肥融化,使之渗进土壤,才能起到作用。

每年这个时节都有大雨光临,而今年却无雨降落。

浇水是苦差事,一个没机电井的小村,靠柴油机带动水泵抽水,费时费力又费钱。白五爷家的田地不平,要在下坡堆很高的土埂,水才能爬到上坡。他和儿子大喜从早晨一直忙到晌午,累得腰酸背痛。大喜干活慢,从小就这样,和勤快利落的白五爷正相反。

五爷饿了,想回家做饭,可大喜一个人忙不过来,只能等浇完再说。他脾气上来了,骂不下雨的天,和磨磨蹭蹭的儿子。

白五爷个头不高,大大的脑袋,一双眼睛比他下巴底下的白胡子还亮。五爷勤俭节约,从不花钱买衣服,他的衣,几乎都是儿子穿剩下的。一条蹭得油亮的裤子,和件打补丁的黑衬衫,是当年和大喜娘结婚时买的。

五爷血压高,在这个闷热如蒸笼的庄稼地里,喘不过气来。头晕目眩的他像喝醉了酒,满脸通红,时常蹲下身捧清水洗脸,使自己保持清醒。

这时,他听见身后有响动,刚要回头,却传来甜脆女声:“大喜,我来帮你。”大喜在五爷面前不远处懒洋洋地堆土埂,听到说话,像触电一样,立马来了精神。甩掉手里的锹,跑得像被狼追一样,冲向五爷身后。

他没注意脚下,好几棵玉米秧被踩倒,甩出手的锹差点砸到五爷。五爷心疼,从种子埋地,到发芽成长,汗水不知淌多少。要是往常,以五爷的暴脾气,非给他两个嘴巴,今天因这句女声,大喜捡了便宜。

五爷回头一看,一个清瘦白皙的女孩扑进大喜怀里。五爷吓一跳,脸羞得通红,现在年轻人太开放,当年,他和大喜娘从相识到结婚,只有没人时拉拉手。

大喜娘是个壮实能干的女人,面貌丑陋,虽然家里家外都是好手,但却粗愣憨直,连说话声都像男人。五爷找不到女人的温柔,激情减退,时常无缘无故地向她发火。

五爷出轨了,相好的人叫秀梅,是个漂亮大方的寡妇。秀梅比五爷小十几岁,不是同辈人,男人因打架斗殴不幸身亡,她带着一个女儿生活艰难。

五爷帮她,从生活的钱财到地里农活,几乎全都负责。秀梅管五爷叫叔叔,五爷在村民们面前理直气壮,长辈帮小辈合情合理。秀梅很感激五爷,五爷爱吃她烧的饭菜,她就变着花样给五爷做。起初两人都没歪想,时间一长性质就变了,从彼此尊重,演变到床上翻滚。

五爷最着迷秀梅在灯光下暴露自己,大喜娘那找不到的满足,秀梅能够给他。五爷精神焕发,开始注重打扮,感觉自己还是个年轻小伙子。

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,这事很快传到大喜娘耳朵里。大喜娘开始跟踪五爷,很快将五爷和秀梅抓奸在床。大喜娘开始哭闹,五爷扇她个嘴巴,有抛妻之心的五爷索性不再回家。

大喜娘伤心欲绝,买一瓶老鼠药自杀身亡。大喜抱着死去的妈妈哭哑了嗓子,他还小,面对严厉的父亲,敢怒不敢言。

大喜娘死后第二年,秀梅怀孕了。五爷心花怒放,自己有儿子,秀梅若再生个女儿,就儿女双全了。然而事不如人愿,按五爷自己说是给他的惩罚,秀梅难产大出血,大人和孩子都没保住。

五爷的两个女人都离开人世,他思念秀梅多一些,大喜娘虽是他结发之妻,但在五爷心里,秀梅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妻子。

五爷故意咳嗽两声,提醒两个年轻人自己的存在。大喜和那女孩似乎什么也没听见,习惯这样举动的两人,仍然照旧。五爷觉得哪里见过这个女孩,他敢肯定不是本村人,模样不错,儿子有眼光,做儿媳妇五爷满意。

曾经,五爷给儿子物色个媳妇,是秀梅的女儿,叫马淋。马淋小大喜两岁,秀梅死后,她跟着爷爷奶奶生活。五爷托媒婆李七婶到马淋爷爷奶奶家提亲多次,可她爷爷奶奶死活不同意,去年嫁到了后村。

五爷想起来了,女孩姓佟,会理发,在镇里开家发廊。大喜曾经一头长发,梳个辫子,五爷觉得他像清朝人,接受不了,为此爷俩没少吵架。

有天,五爷从田里回到家,见儿子正在镜子前给剪短的头发喷啫喱水,湿湿的,显得特别精神。五爷问他哪剪的,大喜没回答,神秘地朝他一笑。

五爷要拜访这个改造儿子的能人,他跟踪儿子,得知儿子常去镇里一家叫娟子的发廊。五爷以理发为因,来到这家发廊,见理发师是个漂亮姑娘。理发期间,五爷和她攀谈,由于年龄相差太大,有代沟,谈不到一块儿去。

那女孩看了看上气不接下气的五爷,对大喜说:“让你爹回家休息,咱俩浇。”大喜怕她干不了,问女孩:“你能行吗?这活可又脏又累。”

女孩来气了,举手给大喜一巴掌:“小看人,本姑娘也是干过农活的。”大喜讨好地向她一笑:“是我不对,有眼不识泰山。”之后他朝父亲喊:“爹,你回家吧!也快浇完了,娟子说帮我。”

儿子和女孩说的话五爷全听见了,他没想到这女孩还是干活好手,日后嫁到家里,和大喜娘有一比。

他放下手里的锹,对儿子和女孩说:“大喜,你小子勤快点,别让娟子受累,我回家给你俩做饭去。”五爷怕女孩干活磨伤细嫩的手,说后,从衣兜里掏出副手套,让大喜递给女孩。随后又嘱咐下田地要浇的重点,觉得一切稳妥,才离开田地。

前两天,门前老柳上,时常落满喜鹊,还有只喜鹊垒个大窝。喜鹊在民间是吉祥之鸟,有画鹊兆喜的风俗,五爷认定有喜事,果然灵验了。

五爷心情舒畅,回家路上,觉得身轻步快,刚才的疲劳感全都没了。他去商店,买肉买菜,花掉一百多。做饭时,全身有使不完的劲儿,时间不长,十几道菜陆续上桌。

这时,一只猫头鹰落到房檐上,怪声怪气地叫。五爷吓得浑身栗抖,夜猫子进宅,祸事定来,五爷找来弹弓,打跑了猫头鹰。

五爷出一身汗,回到屋,觉得全身无力,刚才的劲儿全没了。他瘫软地坐在炕上,等好长一段时间,也不见大喜和娟子回来。饭菜都凉了,他拿起电话,刚要打,这时大喜和娟子气喘吁吁地跑进屋。

五爷见他俩的举动,变得脸色苍白,用颤抖的语音问:“咋啦?”大喜说咱家的驴不对劲儿,刚才我骑它驮娟子回来,发现它喘得利害,现在不喝水也不吃料。

五爷听后慌了,连鞋都顾不上穿,光着脚丫奔向驴圈。驴圈里,一头灰褐色的胖毛驴趴在地上,哆哆嗦嗦,并且喘着粗气。五爷见驴痛苦的样子,眼睛红了,蹲下身,用满是老茧的手,轻轻抚摸驴的鬃毛。

五爷有两样宝贝,第一样宝贝就是这头驴,起名叫灰子。五爷将这头驴当成宠物,不让它干活,喂它上等草料。驴圈修建得胜过他自己住的房子,冬天有火炉,夏天有风扇。

灰子身体很好,从小到大就得过一次病。那是去年,五爷骑它去野外溜达,不幸赶上天降大雨,五爷和灰子都成了落汤鸡。

可能是淋雨受凉了,当天晚上灰子不吃不喝,目光呆滞地趴在地上,浑身抽搐。五爷急忙找来兽医孙二百,给灰子注射一针感冒药,第二天就好了。

五爷第二样宝贝是个棺材,放在驴圈左边的仓房里。五爷崇拜秦始皇,秦始皇年轻时就为自己修地下陵墓,他虽没秦始皇的实力,但做个好一点的木棺材还没问题。

秀梅死后第二年,他就开始行动了。木棺材好在木料上,什么木料好?首选红木。正赶上那年红木价低,五爷从南方买来车红木板子,加上运费,花一万多。

五爷雇来木匠,经过十几天的辛苦,一车红木板子,变成个可以躺好几个人的大棺材。这还不行,五爷请来雕塑师,给棺材装修。棺材内壁外壁以及棺盖里外全雕龙刻凤,染上油彩后,远处一看,像一幅精美绝伦的油画呈现眼前。

五爷将这个棺材视做珍宝,怕风吹雨淋,放在里屋,因大喜害怕,后改放仓房。清闲没事时,五爷都会坐在棺前,欣赏一会儿。

近两年红木稀缺,价钱上涨得吓人,已和黄金价格不相上下。镇上一个土豪相中了五爷的棺材,出价二十万购买,五爷不卖,说棺材是他死后住的金銮殿,卖掉死后就会受穷。

大喜想卖掉它,找来亲朋好友劝五爷。说现今国家不允许土葬,死后送到火葬场,烧成灰装进骨灰盒,要棺材没用。你家不富裕,卖掉棺材能改善生活条件,也是给儿孙造福。

五爷油盐不进,说即便死后烧成灰,也要将骨灰撒进棺材。儿孙们的富贵需他们自己努力,自己的富贵谁也不可侵犯。

现今,五爷第一样宝贝生命垂危,他吩咐大喜再找孙二百。孙二百原名叫孙宏利,是村里唯一的兽医,因他药费贵,一针二百,于是二百这个绰号由此诞生。

孙二百没进过兽医学校,他爱看兽医书籍,加上过高的悟性,达到了能给牲畜治普通疾病的能力。凡他治疗的牲畜,往往两针见效或病除。

孙二百背着药箱赶来,见驴喘得利害,拿体温计量下驴的体温,说驴高烧,是肺炎。他给驴注射针治肺炎的药,之后把握十足地对五爷说:“明天再扎一针,便可痊愈。”

五爷千恩万谢,留孙二百吃饭,二百也不客气,进屋上炕盘腿大坐。饭桌上,孙二百正夸夸其谈,这时,就听见驴圈里有响动。

五爷和大喜及娟子听后急忙奔向驴圈,见灰子口吐白沫,大汗淋漓地翻身打滚。五爷见状,傻了,半天才醒过神儿。这时孙二百赶过来,他抓住孙二百衣领,质问:“这是怎么回事?驴要有个三长两短,我跟你没完。”

孙二百蒙了,难道是误诊用错了药,他挥手狠狠扇自己一个嘴巴。怪自己不该接诊,这两年给牲畜治好点小病,就得意忘形,不知自己几斤几两,今天闯祸了。

给牲畜治病这方面,孙二百是经历过风浪的,很快冷静下来。他推开白五爷的手,对五爷说:“咱别耽误时间了,快往镇上兽医站送。”

一旁的娟子听后插话:“对,赶快往兽医站送,那里我还有认识人。”五爷这时也冷静下来,知道这是救灰子的首选,于是吩咐大喜去找车。

大喜雇来辆小四轮拖拉机,几个人将驴抬上车,快马加鞭地驶向镇兽医站。到兽医站已是黄昏,工作人员都下班了,多亏娟子有认识人,找来两个兽医加班接诊。

兽医给驴注射针镇静剂,驴慢慢恢复平静,精神许多,烧也退了。兽医掰开驴嘴,看看驴的舌头,又检查下粪便和尿液,没发现异样。

兽医查不出病因,就给驴开点治感冒的注射药,说回去试试看。不行的话,建议五爷将驴转往省城兽医院,那里有专业诊断机器,能查出病因。

五爷和大喜将驴拉回家,用了几天药,灰子也不见好转。命贵一次,怕拖延病情,五爷雇来辆汽车,爷俩将驴拉往省城兽医院。

兽医院坐落在省城南街,是家由当地政府筹资创办的大型宠物医院,有兽医大学教授坐诊,先进诊断机器也齐全。来这看病的,几乎都是猫狗兔之类的小动物,驴这样的大动物,很少。

工作人员被五爷和驴的感情深深打动,考虑到五爷来自农村,家庭条件差,免除了挂专家号的费用。经过机器诊断,专家告诉五爷:“你的驴得了肺癌,可以做手术,需三万圆费用。手术有风险,你得有心理准备,术后要长时期药物维持,也可能会复发转移。”

在五爷心里,灰子已是他的孩子,只要有希望,就不能放弃。他泪眼婆娑地对专家说:“给驴做吧,我不怕花钱,啥后果都认了。”

大喜不同意,忙劝父亲:“爸,别做了,驴是绝症,会钱驴两空的。”大喜说的话,像刀子扎进五爷的心,他对儿子的狠心感到气愤,吼道:“我是一家之主,必须听我的。”

家里不富裕,有一万圆,存在一张农行卡里,是五爷省吃俭用攒给儿子娶媳妇用的。大喜和娟子恋爱两年了,大喜一直不敢把婚事告诉父亲,娟子娘是向钱看的人,要求大喜和娟子在镇里买楼定居。

镇里不比乡村,楼价很贵,对大喜这样家庭条件而言,贷款买楼,首付都拿不起。大喜愁得要死,恨父亲无能,如果自己是富二代就好了。

怕父亲的大喜,此时来了胆量,找来鞭子,向驴抽去:“你个索财的畜牲,我送你去西天。”五爷没想到儿子敢反天,张嘴就骂:“你打灰子,老子先打死你,”话落,发疯一样扑向大喜。

兽医院的工作人员们见状,赶忙推开五爷,夺下大喜手里的鞭子。之后劝爷俩要冷静,冲动只能激化矛盾,解决不了问题。

五爷折腾得没力气了,冷静下来后,蹲在医院大门外,一口接一口地吸着闷烟。他没想到灰子会得这样的病,手术必须得做,家里只有一万圆,那两万哪里去借,他犯愁起来。

自己在村里人缘还不错,可家家都不富裕,此时又不是秋天卖粮时节,没几家能拿出两万圆。思来想去,他决定去找媒婆李七婶。

李七婶是村上名人,她认识人多,门路广,又能说会道,成就了保媒拉纤本领。十里八村,甚至镇上的人都来找她,每次说媒,无论成功与否,她都有好处费可得。她的男人比五爷小两岁,长相还不如五爷,但很会做生意,靠倒卖牲口,也不少挣钱。

夫妻俩勤俭持家,不错花一分钱,成了村里首富。前段时间,他们的儿子结婚,买回一辆小轿车,让村里人好生羡慕。

五爷和李家交往不多,他们家儿子结婚也没随礼,钱能否借来,不敢保证,只能试着看看。他扔给大喜一张绿色农行卡,告诉大喜去银行取钱,先让灰子住院。自己回村借钱,最晚明天过来。

大喜看着那张卡,心慌起来,卡里一万圆只有五千了。五爷是个与当今时代脱轨的人,他弄不明白存钱的密码,更不会用自动取款机。所以,他保管卡,大喜保管密码。

去年娟子过生日,大喜问娟子想要啥,娟子小嘴一撇:“我想要的,怕你舍不得钱买。”大喜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样子:“你尽管说!没啥我不能买。”娟子见他底气十足,扑到他怀里:“我要部最新款的萍果手机。”

大喜惊住了,他想娟子顶多要身好点的衣服,几百圆左右。娟子注视着他的表情,立马反击:“小气鬼!牛吹大了吧?吓怀你的小心脏。”大喜听后硬着头皮接话:“买,肯定买!”

第二天,大喜趁五爷喂灰子时间,偷走家里的卡。萍果手机价钱昂贵,他取出五千,之后回家又将卡偷偷放回原处,就像从来没动过一样。

大喜现在也只能去借钱,凑够卡里一万圆。人世间有很多突发事情,有喜也有悲。喜的是,五爷和大喜都借到钱了,悲的是,灰子术后不到一个月,癌细胞复发转移,再次住院。

白家此时外债磊磊,讨债的每天都推不开门,大喜见和娟子结婚无望,变得消沉起来。不去田里劳作,一天三醉,用麻醉神经的方式,镇压绝望和愁苦。

五爷每天走东串西地借钱,人们怕他还不起,都躲着他。最后,因付不起医院高昂费用,五爷只能将灰子拉回家等死。

五爷病了,趴在炕上,有气无力。看着堕落的儿子,只能生闷气,打不动也骂不动。更憋气的是,门前老柳树上,每晚都聚集好多夜猫子。

有天五爷精神好转,顺口的菜吃咸了,多喝几杯茶水。晚上尿急,图近到柳树下方便,却被夜猫子拉的屎砸到头上。五爷气得破口大骂,进屋睡觉做个梦,梦到秀梅骑着灰子来了,说找五爷旅游。

五爷高兴极了,一劈腿骑上驴,秀梅驮着他向西奔去。醒后,发现出一身汗,头晕目眩,回忆做的梦,他认定自己没多长阳寿了。

人都会死的,五爷将死看得平淡,只是放心不下大喜。

秋后的一天,五爷从邻居嘴里得知马琳的丈夫出车祸死了,马琳带着一个孩子孤苦伶仃。马琳是秀梅的女儿,自己不可能袖手旁观,如能将大喜和马琳撮合一起,两个放心不下的人,就都放心了。自己到阴间,见到大喜娘和秀梅,都能有交代。

这天晚上,五爷拿着两瓶好酒来找李七婶。五爷说明来意后,李七婶犹豫起来,说:“大喜是没结过婚的小伙子,马琳是带着一个孩子的寡妇,他俩不般配!”

五爷告诉李七婶:“般不般配你不用管,你只要说通马琳就行。”李七婶见五爷如此坚决,朝五爷点点头,决定去找马琳,试一试。

五爷兴冲冲回到家,推醒睡觉的大喜,说:“你起来,我问你件事,马琳的丈夫出车祸死了,你知道吗?”大喜不肯起身,揉了揉惺忪的眼睛,不耐烦地回答:“昨天听说的。”

五爷见大喜知道,便开始开门见山地告诉儿子:“你七婶给你提门亲,就是马琳。”

大喜像被针扎了下,立刻坐起身,冲五爷嚷道:“我这辈子,除娟子不娶别人。”五爷见儿子这个态度,气得浑身直哆嗦,拿起灶台旁的烧火棍就向大喜打来。可五爷这时脚不听使了,一个跟头栽倒在地。

大喜吓得面白如纸,赶忙过来扶父亲,五爷感觉天旋地转,但意识还很清醒。他用力推开大喜,骂道:“你个孽障东西,不用你管!就当我没生过你。”

大喜哭了,眼泪像断线的珠子,一颗颗往下落。长这么大头次见父亲气成这样,他彻底害怕了。只好违心地对父亲说:“爸,你别生气了,这门亲事我同意。”

五爷听后,压了压怒火,让儿子扶他坐到炕上。之后苦口婆心地对儿子说:“马琳长相不比娟子差,还不要巨额彩礼,这孩子从小命苦,懂得勤俭持家,是过日子好手。”

大喜觉得命苦,他放不下娟子,不敢想象和马琳的婚姻,他听不进去五爷的话,老是走神。

两日后,李七婶传来话,说马琳没意见,想和大喜见个面。五爷给大喜买身好衣服,打扮一番后,和马琳见了面。事情很顺利,半个月后,迎来婚礼吉日。

全村男女老少都来了,五爷赚足面子。为此,他不惜钱财,饭菜、喜糖、鞭炮,都比别人家婚礼多出几倍。

酒席开始了,大喜和马琳穿红着绿,一桌接一桌地为来客敬酒。大家伙祝福这对新人,说他俩郎才女貌,天生一对。

席客吃得差不多时,大喜手机的来电提示音响起来,他放下酒杯,跑出屋接电话。人们都没注意他,五分钟、十分钟、半小时过去,不见大喜回屋。

娘家客人出现不满情绪,李七婶跑出屋找大喜,这才发现大喜不见了。五爷急得脸色发青,派人去找大喜有可能去的地方。下午,派去的人打回电话,说大喜在镇里一家发廊,不肯回来。

五爷听后,表情沉重,两眼直直地盯着大门外。就听“砰”的一声,手里的酒瓶落地上,摔得粉碎。接着,一个趔趄倒地上,口吐白沫。瓶碴扎进他的后背和胳膊,血像冲出堤坝的水,开始在他衣服上蔓延。

这一刻,所有人眼睛都冲向白五爷,吵闹的屋里静下来,静得使人发慌。

众人赶忙将五爷抬到炕上,五爷面无血色,干瘪的身躯开始僵硬。他看着围在身边的人,使出全身力气,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对大伙说:“告诉大喜,把我的棺材卖了。”

这时,有人从驴圈跑进屋,说:“灰子跟五爷走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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